《医美低龄化如何破局》专题报道①｜对未成年人整容说“不”

       随着医美行业的兴起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整容大军。“颜值经济”和“看脸社会”的观点大行其道，未成年人的审美和价值观也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，信奉“长得漂亮才能活得漂亮”，把整容当作获得社会认同的唯一捷径。

       据统计，“95后”“00后”已经占据了医疗美容消费市场的半壁江山。整容低龄化趋势越来越明显，未成年人整容已经形成了一股潮流，但其中的风险却常常被忽视。医美市场的野蛮生长，黑机构、黑医生、黑场所屡禁不止，让未成年人的整容风险无限放大。

       面对整容低龄化趋势，我国法律针对未成年人整容却几乎处于真空地带。规范未成年人整容，对相关法律补缺，应及时提上日程。

       《医美低龄化如何破局》专题报道之一

       对未成年人整容说“不”

       文/本社记者 王涵

       近年来，随着现代医疗与科技的进步，医疗美容行业发展迅猛，据相关报告，中国已经成为仅次于美国的全球医美第二大国，成为全球增速最快的医美市场之一。

       随之而来的是整形狂潮的兴起。很多人为了自己的“面子”不惜代价，想要通过颜值来提升社会认同，在求职、婚恋、社会交往中取得优势地位。

       2021年年底，医美服务平台新氧曾发布《2021医美行业白皮书》显示，2019～2021三年间，25岁及以下已经成为医美消费的主力军，“95后”占据着主力军地位，“00后”占比也已经达到19%，“95后”“00后”整体占据医美消费市场54%。

       “整容是很稀松平常的事”

       轻松变美，让很多成年人趋之若鹜，也令“颜值当道”的未成年人心驰神往。

       网络红人吴女士因14年间整容300多次，花费400多万元而被网友熟知，很多人因为她整容次数之多、花费之大而瞠目结舌。

       令人更加意想不到的是，吴女士在一档访谈节目中透露，自己初次整容时，才15岁，在妈妈的带领下，她第一次做了面部脂肪填充手术。从此走上痴迷于整容的路，一发不可收拾。

       如果说，在吴女士未成年的那个时代，整容还是一种非常“激进和大胆”的尝试，那么，对于伴随着互联网和智能手机成长起来的“00后”来说，他们接触的信息更广泛，观念更开放，对整容的意愿和接受能力更强。

       前不久，17岁的小丽在网上自曝三年间整容上百次，首次整容是从13岁开始的。小丽在个人社交账号发文叙述了自己的整容经历，还附上了数十张整容前后的对比照片，详细介绍了自己三年来的“变脸”记录，从双眼皮到磨骨再到耳软骨隆鼻等，这些高风险的整容手术，她都做过。

       小丽从小就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，但由于家境殷实，觉得可以靠整容来改善。她在文章中记录：“第一次做完埋线双眼皮，我觉得身边的人对我的态度都不同了，我觉得自己可以靠整容来走捷径。”

       在一些人看来，颜值是一种资本，当先天资本可遇不可求的时候，她们就像小丽一样，把目光投向了后天的改变。

       记者采访了某大型医疗美容机构的咨询师傅女士。傅女士说，自己从事医疗美容行业已经7年，遇到过很多还在读初、高中的孩子，来做整容咨询。前些年，咨询最多的项目还是祛痘、文眉、割双眼皮。近几年，来咨询的学生已经不满足于做双眼皮，已发展到了抽脂、磨骨、隆鼻等复杂的整容手术。而且未成年人的咨询数量明显增大，有些是父母带来的，绝大多数是自己或朋友陪同前来的。

       “我接待的第一个未成年人来咨询隆鼻的案例时，自己也吓了一跳。我二十多岁才开始接触医疗美容。对我来说，15岁实在太小了。那个女孩儿是妈妈带来的，她妈妈是我们这里的客户，做项目的频次很高，两人都对女孩儿的鼻子不太满意，想要做支撑。当然我们给的建议是成年以后再做，我们医院是拒绝为未成年人提供变美服务的。”傅女士坦言，随着接到的未成年人咨询越来越多，她一度怀疑自己已经跟不上潮流了。

       打开某当红生活方式平台，输入“学生、医美”等关键词，相关的笔记多到翻不到头，“15岁第一次整容是什么体验”“学生党适合的整容项目”“我是如何说服爸妈去做整容的”等标签，比比皆是。在医疗美容广告的评论区，不乏有这样的未成年人留言“高中生可以吗”“没有父母陪同可以手术吗”等等。

       通过某社交平台，记者联系到了在平台上分享自己医美经历的小宇。小宇告知，他现在刚上大学一年级，从高一开始接触整容（医美），因为男孩子正值青春期，脸上长了很多痘痘，他为此感到困扰，不愿出门，也没有心思学习。他妈妈就带他去一家医疗美容机构做了清痘和光电类的治疗。他初次尝到了甜头。随后，在他的再三请求下妈妈又带他去打了瘦脸针，半年前，他还去做了双眼皮。

       在小宇看来，整容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。“我上高中的时候，班里很多同学都做过类似的手术，我们班的某某暑假时候去割了双眼皮；某某妈妈带她去打了瘦脸针，还做了抽脂，开学来整个人焕然一新。”

       据傅女士透露，每年寒暑假，都是未成年人整容的高峰期。她听说过有的机构给学生做双眼皮和开眼角的手术，从6月中旬排到了8月底。部分无良的整形医院还推出了凭学生证打折等优惠活动，来吸引学生。

       “长得漂亮才能活得漂亮”

       “整容要趁早。”“当不了学霸，那就当校花。”这是在互联网上制造容貌焦虑的两句热门广告词。

       随着医美行业的兴起，医疗服务机构开始利用人们的爱美之心，在广告中鼓吹“长得漂亮才能活得漂亮”“美是成功的捷径”，刻意渲染颜值不高的人生活中处处碰壁，只有颜值高的人才能让人在求职、择偶、人际交往中一帆风顺。

       铺天盖地对“美”的诠释也越来越苛刻，从过去的大眼睛、高鼻梁审美已经“卷”到直角肩、精灵耳。

       在广告和网络红人效应的带动下，在互联网下成长起来的一代年轻人，也受到了容貌焦虑的侵蚀，审美向着医美行业的引导方向偏离，将自己和网上的审美标准进行对比，开始挑剔自己眼睛不够大、下巴不够尖、额头不够饱满、苹果肌不够立体等。

       在一档语言竞技节目中，15岁网络红人周某因自曝从13岁起，两年时间内进行数百次整容，花费400多万元而受到关注。

       她在节目中介绍，自己从13岁开始整容，光是双眼皮就做过8次，鼻子做过6次，不光是脸，全身上下都整过，大大小小手术一共100多次，对于整容的近乎疯狂，花的钱可以买一辆跑车。

       她坦言自己之所以会如此疯狂整容，是因为对外貌的不自信。青春期的她上了国际学校之后，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，打扮也不时尚，与身边的同学格格不入，开始自卑。她觉得班里的男生很照顾长得漂亮的女生，自己显得很不起眼。

       她越来越不自信，决定去整容，认为这是改变她人生的唯一途径。她第一次躺在手术台上时，没有一丝害怕，反而充满期待和喜悦。当她醒来后看到一张比之前漂亮的脸时，她感觉自己开启了新的人生。

       她成功跻身了“美女”的圈子里，但她还是自卑，漂亮的人各有各的特点，她也对自己容貌的要求更加苛刻：为什么某某的鼻子那么挺还那么自然，为什么某某的眼睛那么有神。

       周某对于美的偏执追求，让她一次次整容，想要达到完美的状态。

       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痴迷于整容，但她停不下来。由于过度抽脂，周某无法做太夸张的表情；因为眼角开太大，连晚上睡觉都闭不上，风一吹就会流泪，而这些都是不可逆的。

       她在参加节目前，又去做了眼角下至、打了玻尿酸和水光针，因为眼角开太大，眼睛很红还没有恢复好，在接受采访时，由于畏光而无法睁开眼睛。

       她在节目中呼吁大家不要因为别人的眼光而自卑，不要过分在意自己的容貌，却也流露出“长得美的人才有青春，长得丑的人只叫长大”的价值观。

       滤镜时代，每个人都活在滤镜里，有人开玩笑“手机相机的自拍镜头里的，不是自己”。大量的外形姣好的网络主播快速走红，给了未成年人一个错觉：“拥有美貌才能轻轻松松成功。”“长得好看的人才能够得到优待和善意，丑就是原罪。”导致很多未成年人对于外貌过分追求，所以把整容当作通往成功的捷径。

       傅女士说，未成年咨询者中，有一个很典型的现象：他们都会问，我能不能做成某某star的鼻子，我的脸型能不能整成某某star那样。以star为目标的咨询中，涉及的项目都需要手术，比如隆鼻、磨骨、抽脂等。

       一些追星女孩儿，不仅要模仿爱豆的唱跳，还要模仿爱豆的身材和容貌。虽然也有不少star为了“上镜”整容，但照片和视频中精致的他们或多或少也有“科技”的加持，但未成年人一味模仿，甚至不惜在脸上、身上动刀。

       广告和star效应，让涉世未深的未成年人盲目跟风。甚至做医美已经变成了一种新的炫富方式，“惊讶！你的脸上竟然还没有画过格子”“2021炫富新方式”标题下，详细记录了做热玛吉的过程。热玛吉是一种能对皮肤实现提拉紧致效果的医疗美容项目，正规医疗美容诊所的价格在15000～30000元之间不等，深受皮肤松弛的成年人欢迎。一篇名为《16岁热玛吉初体验》的文章下，有网友提问，16岁的你年纪轻轻满脸胶原蛋白，有必要做这个项目吗？作者回复：“越早做越好，虽然目前在我脸上看不出效果，但是可以防止衰老。”十几岁就在咨询甚至在做热玛吉项目的未成年人，并不在少数，这抗衰焦虑未免也过早了吧。

       小宇透露，自己现在就读于一所艺术院校，同寝室的其他三个男生都在入学之前做过整容手术，彼此之间还会对比谁做的比较自然。

       未成年人整容有百害而无一利

       随着“美丽”需求不断增加，2021年，中国医美市场规模已突破两千亿。野蛮生长的医美市场背后，滋生出了诸多乱象。

       艾瑞咨询发布的《2020年中国医疗美容行业洞察白皮书》显示，我国合法合规开展医美项目的机构仅占行业12%，“黑机构”数量超8万；合法合规医师仅占24%，非法从业者多达10万以上。医疗美容行业黑产猖獗，乱象丛生。黑机构、黑医生、黑场所、黑针剂屡禁不止。

       今年的央视“3·15”晚会中，就曝光了医美培训的乱象。据报道，号称“零基础”“包教包会”的全科医美培训班费用不菲，仅几天的小班授课学费高达五六千元。但招收学员的门槛极低，不需要任何医学背景，仅需要接受6天的学习后就能成功拿到微整形美容师高级证书。

       不仅如此，在培训结束后，还可获得医美药品批发商的联系方式，学员可以由此获得价格极低的各种针剂给顾客注射。并明目张胆地说：“肉毒素里面加了很多的生理盐水，把药物稀释了，一瓶药剂可以打5个人，利润空间非常大。”

       2021年，一名网络红人在抽脂手术后感染去世的新闻令人唏嘘不已。原本就长相出众、身材高挑的她，在杭州一家医疗美容医院接受抽脂等医美手术后，出现感染性休克，救治无效后死亡。

       这几年因整容失败维权新闻层出不穷。医疗美容行业作为新兴领域，鱼龙混杂，成年人尚无法辨别真伪，更何况缺少社会经验的未成年人。

       中国数据研究中心、中国整形美容协会联合发布的《中国医美“地下黑针”白皮书》显示，医美“黑机构”数量超过6万家，是正规机构的6倍，平均每年黑医美致残致死人数约达10万人，且多数消费者投诉无门，维权艰难。

       2015年到2020年，全国消协组织收到的医美行业投诉从483件增长到7233件，5年间投诉量增长近14倍。

       很多未成年人只看到了大量制造容貌焦虑和夸大整形效果的广告，但对整容可能面临的风险一无所知。

       她们只知道注射肉毒杆菌可以暂时消除皱纹，但却不知道可能引发过敏、头痛、表情不自然等不良反应。

       V脸手术能够拥有一张完美的爱豆脸，但是手术难度极大，很可能伴有各种并发症，比如永久性面部麻木甚至面瘫。

       很多未成年人想要拥有筷子腿，并被一种叫做小腿肌肉阻断手术的小众整形手术吸引，这种手术通过切除小腿肌肉神经而达到瘦腿的目的。有一些人在术后出现小腿无力、无法剧烈运动，甚至有人出现永远无法久站的后果。

       广受追捧的吸脂手术等更是风险丛生，由于需要麻醉，抽脂过程中血管若受到损伤，脂肪碎片进入血管容易造成血管栓塞、肺栓塞，使患者发生呼吸窘迫综合征，即使抢救及时，也可能会导致不可逆的健康损害，严重时会致患者死亡。

       而未成年人大多由于背着父母偷偷去做，并且选择价格相对低的“黑诊所”，由非法执业者操作，使用假的仪器和产品，故而导致面临更大的安全隐患。

       除此之外，一些整容机构打着平价医美的幌子，诱导未成年人参与，甚至提供了消费贷、分期付款等途径帮助未成年人解决“美不起”的问题，诱导未成年人非理性消费。

       河南李女士的女儿就遭遇了这种情况。李女士15岁的女儿，被当地一家美容机构带去做了隆鼻和下颚抽脂手术，并贷5万元。没几天，女儿收到短信：“若不还钱，就要被带到酒吧去陪酒。”女儿在收到威胁短信后，才不得不跟妈妈求助。

       李女士去了女儿做整容的美容机构，找出了女儿签名的借贷协议，旁边还有美容医院销售冒充监护人的签字。这件事很快在当地媒体曝光，后经市场监管局调查，发现这家医院没有手术资质，并且持证医生只有一名，并非广告介绍上的4名。

       从未成年人身体角度来说，未成年人正处在身体发育的阶段，身高、体重、骨骼都在不断变化中，还未到稳定期，整容后随着身体的继续发育，可能会影响到整容效果甚至健康。况且，随着骨骼的发育，原本不太挺的鼻子可能会变立体；退去婴儿肥以后，根本不需要再打瘦脸针。

       从心理学的角度讲，未成年人的价值观和审美还不稳定，会随着潮流的变化而受到影响。前几年流行的欧式双眼皮，可能过几年就过时了，如今盛行的“尖下巴”，成年后也会觉得显得不够高级。在未成熟之前，未成年人不确定什么才是适合自己的，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、审美的变化，可能19岁不喜欢的单眼皮，29岁时就觉得跟千篇一律的双眼皮比起来，独具特色。

       况且，未成年人推崇的“颜值当道”的价值观也是不正确的，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，有自己独特的模样，一个人美不美，要从她的行为举止、道德修养等各方面去评判，并非以相貌就能衡量一个人的美丑。